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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千零九十二章 借拳(2 / 2)


陈平安点头道:“你能这么想,我就轻松很多了。”

余时务问道:“既然这是一场公平交易,你想要从我这边得到什么?”

陈平安说道:“需要你做两件事,第一件,很浅显,就是你与另外两位道友一起,你们必须各自穷其心智,精诚合作,逐步完善这座小千世界。”

余时务点头道:“乐在其中。第二件事呢?”

陈平安反问道:“你学过拳吗?”

余时务一头雾水,只觉得莫名其妙,苦笑道:“在我知道那个真相之前,没兴趣学拳,知道真相之后,当然是更不敢学拳了。”

陈平安说道:“余道友,说句可能比较刺耳的真心话,你们修道之人,没有反客为主的心思,是不是太过暴殄天物,辜负仙材资质了?”

余时务笑道:“假设换成是你,就要争上一争了?”陈平安笑而不言,只是一步跨出,带着余时务离开仙家府邸,径直来到那处遗迹的青色河畔,将那两位女子喊来跟前,“帮你们相互引荐一下,这位是余时务,余

道友。她们是蛮荒女修,真名萧形,马府厨娘,化名于磬。接下来,我会放开大部分禁制,让你们自由往来于多数的幻象天地。”

如此一来,五行有三。

于磬神色木然,浑浑噩噩,行尸走肉一般,真是度日如年一般的惨淡光景。反观萧形眼神炙热,终于又多了个聊天解闷的对象。陈平安悄然撤掉于磬身上的那条光阴流水,这让脱离那座无形牢笼的于磬瞬间神识清明起来,只因为她一时间无法适应,颓然坐地,大口喘气,汗流浃背。萧形想要去搀扶,立即被于磬厉色训斥,萧形笑得花枝招展,她伸手指向体态丰腴的妇人,好似邀功一般,与陈平安和余时务言语一句,说她不是心心念念想着当剑

修嘛,我就好心好意,帮她打造出了一把品秩很高的本命飞剑,名字都想好了,就叫鸩酒……余时务见此便有些头疼,以后就与她们朝夕相处?

陈平安分别交给他们一些金色的树叶,“既是幻象天地所在,又是开门的钥匙。”

陈平安微笑道:“补漏趁天晴,读书趁年轻。不懂装懂永远饭桶,边学边问才有学问。你们共勉。”

如果说一个人的记忆,是所有情绪的寄托之所。

那么这些树叶上的每一条脉络,就承载着千百个故事的悲欢离合。可能是蹇驴无故坠井,兴许是风月共婆娑。

————

剑气长城的城头之上。马苦玄缓行积雪中,笑道:“机会难得,趁着我谈兴正浓,你就没有什么想问的?说实话,某些老黄历,我所知道的真相,任你陈平安经历再多见识再广,也未必

有我清楚。”

陈平安果然开口问道:“你为何不主修雷法?岂不是事半功倍?”因为陈平安几乎已经可以确定,那位躲在大骊京城的老车夫,是远古雷部斩勘司的主官神灵,而他明摆着对杏花巷马苦玄押注最重,寄予厚望最多。显而易见,

马苦玄是雷部高位神灵转世无疑。而人间众多声音类别当中,回旋最激荡者当属雷鸣。

记得当年有一尊高位神灵从天外降临在桐叶洲陆地,继而跨海登岸宝瓶洲,但是最终被崔瀺和齐静春联手击败,神祇正是远古天庭十二高位之一的“回响者”。马苦玄同样没有任何隐瞒,道:“就凭我的前身和根脚,再加上这一世皮囊的修道资质,马苦玄这辈子还需要修行什么雷法吗?也就是龙虎山天师府不识货,不然

就是那个赵天籁算到了真相,可惜他脸皮薄,不肯放低身架与我请教,不然我还真不介意帮着他们将五雷正法拔高一层境界。”

陈平安一时语噎。

马苦玄乐了,难得让这家伙吃瘪一次。抬手抖袖,马苦玄拂开眼前一大片落雪,出现了一金一银两种丝线,金色的脉络,稳固坚牢,几乎纹丝不动,只是色彩有深浅之别,似是寓意人与人之间的因果,每条飘忽不定的银线,则代表每一次的心声,可以是面对面产生的痕迹,也可以双方根本不用相对而视,完全无视地理距离,可以肆意穿梭光阴长河,每一种心领神会和遥相呼应,就是提起一条线,故而后世练气士的心声手段,还有武夫的聚音成线,究其根本,源自远古神灵相互间的交流,足可跨越无数星辰,如今

山上有忌讳,不可直呼圣人和十四境修士名讳,后者很容易就心生感应,其实也是这条脉络的延伸。如果说天外每一颗星辰,都是一具具漂浮在光阴长河中的神灵尸骸,散乱再凝聚而成。那么远古神灵间的“心声”交流,就可以无视这些十四境大修士也许穷其一

生都无法从此到彼的某段遥远距离。马苦玄继续说道:“至于那尊回响者从桐叶洲赶来宝瓶洲,此举可以视为周密对我的一种招徕,但是我拒绝了,彼此心照不宣,周密见我不领情,他就不再勉强,

免得节外生枝,妨碍他的登天离去,那就得不偿失了。”陈平安虽说出身是差了点,可这家伙先是得到齐静春的传道,代师收徒,再是崔瀺护道,然后是刘十六在落魄山出拳,到了剑气长城还有左右传授剑术,如今犹

有恢复文庙神位的文圣庇护,那老秀才跟只老母鸡似的护住小鸡崽儿,如此待遇,看遍天下,谁有?

就像某些后知后觉的旁观者,总会酸溜溜一句,换成我是那个姓陈的年轻隐官,有此福缘,别说上五境,早就是飞升境了。

马苦玄眼神幽幽,“齐静春不也给你指明了一条契合自身的大道。要不是先前你说了句‘吾从众’,我真要骂你一句身在福中不知福了。”

马苦玄问道:“你重返上五境,就是走这条路?”

陈平安摇摇头,“没有。”

要更难一点,属于自讨苦吃。

马苦玄看了眼陈平安,确定对方没有糊弄自己。齐静春融合骊珠洞天的文武气运和香火,跻身天人合一境地,秉持一口浩然气,观想、临摹出神仙坟一尊破损严重的道门神像的完整相貌,最终呈现出来的姿态

,是披挂一副老旧五彩甲胄的神人,以秘法别造魂魄,再以佛门神通稳固魂魄,寓意住此第四焰慧地,故而明虽灭尽,灯炉犹存。

三教融合的集大成者。

这就像齐静春一封寄给未来的家书,或者说是一种无声的遗言。但是就像周密当时所说,你齐静春的这个选择,并非最优。

既然如此,齐静春肯定是有深远用意的。

只不过陈平安仍然选择了一条自己的破境之路,别开生面,开辟出了一条崭新的道……路。见马苦玄不再言语,好像失去了说话的兴致,陈平安便一语道破天机,“看似老乡叙旧,实则变着法子想要跟我多扯几句闲天,其实我很清楚你很想要我多说几个

字。”

马苦玄大大方方承认此事,笑道:“我知道你知道,你很聪明,我也不笨。不过我很好奇,你是什么时候才察觉到此事的。”

三教圣人的口含天宪,言出法随,在山上还有一种更为玄妙的说法,灵感通神。既然这座幻象天地都是注定虚假的,陈平安宛如坐镇天地的圣人,占了天时地利的优势,那么马苦玄就需要额外多出一些真实的东西,来避免自己的“随波逐流”



例如言语。

双方的一问一答,就是一种言语拧成的文字绳结。

在他们家乡那边,老人比喻自己上了岁数,行将就木,都喜欢说一句老得像个菩萨了。

而用来形容一个孩子不懂人情世故,做事稀里糊涂,就会说上一句,怎么像个天上的人。

外界都把马苦玄当成天才中的天才,所以凡事俱不肯著力,却已经足够让他卓尔不群,这就是天资使然。

更何况事实上,马苦玄并没有浪费自己的丝毫天赋,恰恰相反,马苦玄这些年没有任何懈怠,等陈平安,等待已久。

先前邀请山君佟文畅来到京城小院,除了帮忙引荐女鬼薛如意,更是一种陈平安对幻境真伪程度的测试和度量。

两个同乡的同龄人,好像都不是省油的灯。

陈平安笑问道:“要不要再多聊几句?”

马苦玄说道:“不用,已经足够了。”

除了无关文字的本命飞剑,其余如牵扯到拳谱的武学,道书秘笈的术法等,陈平安这会儿还真就未必可以施展出来。

不都说剑气长城的末代隐官境界不高,但是手段奇多吗?你陈平安今日不是想要以武学宗师与我马苦玄对敌吗?

那就试试看。

马苦玄抬手轻轻拍了拍脖子,眯眼笑道:“一个个文字,我吃饱了,你可就要挨饿了。”

陈平安说道:“不属于你的,你就留不住。你得吐出来,乖乖还回来。”

马苦玄站在原地,朝陈平安勾了勾手指,“九真仙馆的仙人云杪,他的压箱底本事云水身和水精境界,见到我,得喊祖宗。我就站在这里不动……”

不知是什么神通,马苦玄瞬间跻身了一种虚无之境,身如虚舟。

下一刻,马苦玄整个人便如遭锤击,身躯弯曲,干呕起来。

既是剑术也是拳招。

名为“湍流”。

当下马苦玄所吐“鲜血”,皆是一些破碎不堪的金色文字。

随后马苦玄再被人一手按住面门,一手抓住肩头,咔嚓一声,就给拧转了脖颈。

一具“尸体”倒地不起。

陈平安站在原地,转头望向别处,一挥袖子,将那些蕴含道意的金光文字悉数打散。

马苦玄要是这么容易被做掉,就不是马苦玄了。

蹲在城头远处,马苦玄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那个家伙。

陈平安,我其实收了一个与你结怨很浅却恨你极深的关门弟子。你甚至根本不清楚他的恨意从何而起。

你只要一天没有成为十五境修士,你就永远不知道他是谁,猜不到他将来会用何种方式,与你复仇,向你复仇多少次。

马苦玄跳下城头,蹦跳了几下,舒展筋骨,懒洋洋道:“既然热身完毕,就该办正事了。”

接下来一幕,以陈平安的心性,依然都要忍不住骂一句狗日的。

原来马苦玄唯恐天下不乱,竟然用某种偏门观想之法,凭空造就出了一个……周密。

————

在那处仙府遗址,陈平安带着余时务走上山路台阶。

余时务发现身边人眉头紧皱随即又舒展,问道:“怎么回事?”

陈平安停步,转身坐在台阶上,微笑道:“没什么,道高一尺魔高一丈。”

余时务坐在一旁,道:“真武山中,有位前辈,曾经告诉我一个道理,劝我未来在修行路上,最好设置一两个假想敌。”

陈平安点头道:“很有道理。”

其实大致猜出是谁了。

是那个马苦玄的护道人,去过骊珠洞天,曾经有过数面之缘。

余时务问道:“你也有?”

陈平安笑道:“当然,比如要跟某位前辈,来一场礼尚往来。”

剑术裴旻。

来而不往非礼也。

本命飞剑笼中雀。

在这里,只要陈平安境界足够高,灵气足够多,长剑足够锋利,那么时间和空间是可以被无限切割的。

简而言之,陈平安即便是现在,只要愿意,他就可以让练气士余时务永远追不上一只地上爬行的蚂蚁。

余时务说道:“你还没有说第二件事是什么。”

陈平安微笑道:“借你一用,追赶曹慈。”

余时务疑惑道:“什么意思?”

陈平安说道:“练拳。”

余时务心中瞬间了然,呆滞无言。

果然,“陈平安”撤掉了障眼法,“余时务”的真身,远在天边近在眼前。

原来不知道多少别人的有心之言,只不过是都被我们当成了无心之语。

余时务神色复杂,“是要凭此对付马苦玄?”

身负兵家初祖的三份武运,对练气士余时务而言,自然是鸡肋,毫无裨益,但要是被武学宗师陈平安来驾驭?

是否相当于直接跨过一两个武道台阶,帮他跻身止境神到一层?

天底下的某些“并称”,可不是乱用的,身边陈平安就有两个,例如战场上的南绶臣北隐官,又比如武学道路上的白衣曹青衫陈。陈平安举目远眺,摇头笑道:“完全不需要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