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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章(1 / 2)





  李三馍说:“今儿全村人都到狼洞沟上游修大寨田去了,离这儿三四里哩。”

  营长具有很高的军人素质,当机立断,大声命令道:“全体注意!立正!向左转!目标——升龙崖,跑步——走!”

  这叫转移阵地,或叫战略撤退。

  升龙崖那里没有平坦之地,无法进行队形操练,只好让大家趴到地上练瞄准。练了一阵儿,偶然抬头,看见那个白亮亮的女人又撵来了,站在一棵小树下,仍然挑逗地挺着身子。于是,民兵们手中的钢枪就软了,而裤裆里那杆枪就偷偷地硬了,许多人的裤子都给趴湿了。

  结果,那年的民兵训练搞得稀里哗啦,实弹射击也取消了,提前3天结束。一个女人,只用把衣服一脱,就把一个英雄民兵营打垮了。

  这个疯子正是娄灯。真不敢相信,平时那么温柔羞怯的女子,竟会是这种疯法!

  事后人们回忆,其实娄灯的疯提前是有预兆的。近一段时间她很抑郁,终日蹙眉沉思,心事极重的样子。之后不抑郁了,却总是笑眯眯地盯住村上的年轻人看,而平时她是从不这样看人的。只是人们不在意这些。谁知她就突然疯得不知羞耻了。

  那时的山里人,其他病还知道找医生看一看,唯独这疯病,是不找医生看的。他们也不知道世上还有精神病院,也不知道大医院里设有精神病专科。他们一般都是自己治。第一个办法是把病人捆到树上,往嘴里灌大粪。病人拼命地挣扎,翻江倒海地呕吐,折腾个半死以后,也有极个别痊愈的。第二个办法是请神汉仗剑作法,捉妖镇邪,装神弄鬼地忽悠一阵后,也有个别病情见轻的,也有病情不好反而加重的。第三个是恐吓法,拿杆老土装,乘其不备,在他身后“嗵”地放一枪,病人吓得一蹦老高,也有被枪声震醒的,也有被枪声吓死的。

  这三种办法娄家都试过了,但均无效果。

  正是秋老虎天气。那时山里人无电扇,更无空调,好多家连蒲扇都用不起(现在怪屯空调、冰箱、34英寸大彩电都有),晚上男女老少都睡在外面。女人小孩睡在自家院里,男人们都拉领破席,到打麦场上去睡。那里凉快,又能大半夜地叨闲杂,把一天的劳累和一生的无聊都消乏了。

  后半夜,场里一片鼾声。突然就有人惊叫起来。原来他的身边又躺了一个人,浑身摸他,把他摸醒了。

  全场的人便都惊醒了,围拢看时,叫喊的人是李喜娃,在他席上躺着的,是四脚拉叉的娄灯。

  第二天夜里是李三馍叫了起来。

  一个村的人,平日都很爱见娄灯。所以不管老少男人,对娄灯都无甚邪念。全村的男人,都感到了难堪。所以,第三天夜里起,场里便没人了,都忍着沤热,睡到自己家里去了,并且都拴上了大门。只有李长有除外。

  李长有不能回家睡,他得看牛。怪屯所在的谷屯大队,是农业学大寨先进典型,干部群众对毛主席的大集体感情深,对邓小平改革开放抵触情绪大,所以到了1983年了,土地牲畜还没分(直到今天,中国不是还有几个地方仍在搞“三忠于”不是?)。所以,李长有仍睡到牛屋院里。牛屋院没大门,夜里,娄灯就摸到了李长有的破席上。把个李长有给臊的,深更半夜的,跑到娄庆家去骂:“娄庆!我日你八辈!你把妮儿锁住行不行?!”

  娄庆不是没锁,而是锁不住。娄灯住那间房是个单扇门,门脚磨平了,手一掂就摘开了。

  第二天,李长有把自家厨房的门摘了,跟娄庆家的的破门换了换。娄灯就被锁住了,成了住单号的重囚犯。

  人们都说娄灯患的是老淫疯,是想男人想的了。村里到处都在窃窃私语,指责娄庆把女儿害了。换不来媳妇就算了嘛!为啥非要霸着女儿不放呢?多好个妮儿啊,可惜死了!

  哥哥娄下也抬不起头。他知道是自己把妹妹耽误了,耽误成个疯子了。他明白村里人都在议论自己。他吃了饭就下地。不是去干活,是为躲开人群。他躲到狼洞沟上游的一块大寨田里,他的鼻子就是在这块大寨田里被野猪啃掉的,同时被啃掉的,还有他充满希望的人生。现在,妹妹的人生,也等于是被野猪啃掉了——不,是被他当哥哥的啃掉了!他使劲打自己的脑袋。

  娄灯被锁在小屋里,仍然一丝不挂。但她不吵不闹。不吵不闹的是文疯子,又吵又闹的是武疯子。娄灯坐屋里整天唱歌。没人知道她会唱歌。整天连话都不说的人,怎么会唱歌呢?起初人们以为是收音机在响呢,原来不是,是娄灯在唱。想不到娄灯的嗓子那么好,撵上邓丽君了。娄灯唱的就是邓丽君的歌:“你问我爱你有多深,我爱你有几分?我的情也真,我的爱也真,月亮代表我的心……”除了《月亮代表我的心》,她还唱另一首歌,是电影《叶赫那》的插曲。《叶赫那》很少有人看过,只在水北演了两场。可是不知怎么娄灯竟把它的插曲学会了。她唱道:

  阿哥呀,阿哥呀!

  阿妹的心在歌唱。

  阿妹的歌儿呀,热得像野火,

  阿妹的歌甜的像蜜糖!